悼念我的第一台鍵盤Roland XP-30

今晚在畫畫時，接到了一通電話，是修理鍵盤的技師打來的。
「妳的琴很嚴重欸，應該修不好喔。我已經遇到三台XP-30都這樣了…」
接著他又說，「妳要不要考慮買Juno-G？」
「我已經買過一台，可是因為沒有數字鍵，用了半年就賣了。」

我很無奈地答道，一邊擦拭那佈滿顏料的手指頭。技師用十分抱歉的口氣，努力和我解釋著那許多我聽了很多次的損耗狀況。不過，我的腦袋始終一片空白。掛上電話後，我繼續拿起畫筆，但是，只是一股腦地使勁塗抹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…。剛回家的室友突然敲我的門，告訴我水已經煮到整個家都要燒起來了。
我竟然徹底忘記我有在煮水。很錯愕地走到廚房，拿起熱呼呼的空水壺，吹熄瓦斯爐上殘留的一絲小火。我又差點把家給燒了，好久沒這麼恍神了…。對我來說，這台琴就像是我青春時光的見證和象徵。真沒想到我會對一個電子器材產生如此深厚的感情，每當我打開那破舊的琴帶，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些難以追溯的記憶場景。所有模糊的印象都凝縮在此，在這個不起眼的塑膠黑盒子之中。


十七歲時，我開始想在古典鋼琴之外，找到其他更為有趣的東西。於是自然而然地，當一個「鍵盤手」成為最容易獲得成就感的途徑，即便我一直都喜歡貝斯勝過於鍵盤。但是，最令人痛苦的問題來了，鍵盤要去哪裡生出來？

一開始，我很勉強地用著一台和朋友借來的Casio電子琴。（就算是很嫩的樂手也聽得出來這音色是完全不行的那種等級）而且竟然就這樣玩了一整年的金屬團…。當時的我，成為一個擺脫不了古典底、有點悲慘卻不自知的鍵盤嫩咖，更具體地說，就只是個偶爾彈彈弦樂、鋼琴和管風琴之類的無趣配角。這個金屬團是由一群高大帥氣的男性所組成，他們對於加入一位以年齡說來算是小女生的鍵盤手，意見非常分歧，多數人都覺得樂團有女生就是不好。雖然，這想法聽起來傳統得過份，但我卻真的一直被用這種理由丟來丟去，好像可有可無，所有的想法幾乎都被漠視。即便真的鬧出了什麼「女生會害團員關係變得複雜」這種鳥事，
現在回想起來，好像也不應該只怪罪於我才對。

總之，十八歲那一年，我負氣離開了這個團，從此以後也不再聽金屬。而必須一提的是，在這之前不久，團內的吉他手幫助我買了現在的這台XP-30。一開始真的是幫助，沒想到最後卻鬧得十分不堪，可惜細節在此難以陳述。為了自行解決這台琴所引發的後續慘事，我決定加入一個比我資深許多的做場樂團。而且目前為止，所有關於樂團和買琴的過程，我都瞞著我的家人。為了練團和做場，我必須每個禮拜騎機車從台中到員林，除了下雨天以外，很少覺得這是一件苦差事。我非常樂在其中。團員們的程度都很好，我的彈奏技巧進步得很快，
而且，他們都是有趣的人，年紀輕輕的我一下子就被各種新鮮事迷得團團轉。我度過了一段十分辛苦但是甜美的時光。這辛苦來自於長時間的練習與表演後團員的指責；甜美則來自於技巧的進步以及友情。即使過了這麼多年，我還是常常想起。相信那些當年同在一起的朋友們，應該都和我一樣吧。

所以我很感激，雖然，這幾年都忙得焦頭爛額，但是如果沒有這台琴，我進不到這個世界。
然而，在次年的夏天，我偷偷玩團的事情被家人發現了。媽媽幫我把琴的事情徹底解決，我也以「離開這個團」為代價，團員們遂各奔東西。

我一直沒有什麼能力買器材，也沒辦法花大錢找老師學習，對於鍵盤的部份，所能做的就只是不停地重複聽著音樂自學。當然在這個過程中，實在有太多朋友幫忙我了，我真是無法一一細數究竟欠了多少人情。對於那些心懷不軌的人，我可以諒解；對於無私分享的人，我感激得不知如何表達才好。

常常在想，音樂對我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？撇除單獨彈奏的鋼琴，我想，推使我一直努力的動力應該是友情吧。我著迷於團員之間那用眼神交流想法、用樂句傳遞情感的溝通方式，也喜歡觀察不同的人所奏出的不同特質。我相信這種互動是永遠不會叫人厭倦的。

然後，二十歲時我來到台北。這台琴又成為我在此尋得同伴的助手。可惜的是，我前前後後試了好幾個創作團，竟沒有一個讓我覺得待得住。我大概是太習慣以前那些硬底子的團員了，在和許多自以為文藝的虛弱青年合作時，實在是沒有耐性。於是，我踏上了不歸路。又加入了做場樂團，然後就這樣又過了兩年多。這段期間的辛苦所得來的最大收穫就是，絕對不會再回到這個圈子。我被這些工作磨耗得體無完膚，有將近兩年的時，沒有辦法再彈琴。
一想到就煩，漫無止盡的厭煩，不停地惡性循環。真的是不堪回首…。這台鍵盤以及同是辛苦得來的鋼琴，就這樣塵封在房間中，每天每天…我都沉浸於一種愧對過往的焦慮之中。

我不知道哪一天才會突然重燃熱情。
這等待的過程真的很難熬，而且唯一能做的就只是不停地追問自己。

考完研究所後，在接近我二十四歲生日的那個夏天，勝元、可樂、思琪和我一起在爐郭辦了場小小的送別會。雖然只是老朋友的自嗨小演出，但卻對我頗具意義──終於能夠拾回彈琴時的樂趣。因為這場演出，以及之後另一場同在爐郭的小表演，我認識了現在這團的團員。能夠和他們一起合作，我真的很開心。這是第一次找到合得來的創作團。一切都非常順利，無論是寫歌還是練團。沒想到…練了三四次後，我的XP-30竟然壞了。這簡直就像被判死刑一樣地可怕。雖然我已經在它身上花了很多修理費，但不用技師說明，我也看得出這次問題非同小可。我難過得無法言述，不只是因為它已經停產，而是有一種青春逝去的感傷。在確定它發生問題的當下，我第一個冒出的念頭就是：玩團的夢應該要醒了喔。也許這麼說來似乎太誇張了，但是，對我而言的確就是如此。

經過時間的推移，可以從我對樂團的付出程度來得知我還保有多少熱血和天真。雖然，從執著減退為排遣憂煩的休閒活動，似乎是許多人認定為理所當然的心境轉變，但是任性的我，就是一直還不肯面對，總是想再多試一些。

什麼時候必須要醒？實在不想再提醒自己，即便我一直都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