Oliver Stone - 《W.》小布希傳

人的一生，可說是在各種不同空間中串連而成的零散故事。雖然，我們曾經以為，可以自行選擇想要從事的活動以及身處其中的場所，但是隨著年紀增長，卻會發現這個小小的決定權竟然逐漸被生活條件所侷限。從《W.》這部傳記式的電影，可以看到一個人是如何穿梭在不同的空間之中，而這些空間又是如何在整個社會環境的影響下，漸漸改變。

電影一開頭，便是布希注視著球場的雙眼。這個空盪的球場中，只有他一個人，假想的群眾喝彩聲，伴隨他舉起的雙手而響起，如同他獨自享有了全部的勝利。《W.》在多條不同時空的軸線之中，穿插了多次關於棒球的場景，無論是在球場中或是電視的轉播，棒球在此象徵著布希最單純的初衷，即便他在現實之中，從來就不是一位棒球選手。

導演在呈現布希的各個人生階段時，總是充斥著密集的人際互動，似乎這些對話就是他人生的全部。當這些人物在空間中產生互動時，不停搖晃的特寫鏡頭，營造出一種急躁的節奏，就像布希在面對權勢時的魯莽追求。整部電影裡，布希一直很難在各種空間中沉穩地面對自我，從辦公室、會議室、戶外的樹林間，一直到最私密的臥室、車子裡面，總是不停地在面對各種不同身分的人。唯有在慢跑以及球場中，才享有獨自思考的空間，但是，這些獨處的片刻，卻又好似輕盈地令人難以承受。

這部電影的特別之處在於，雖然主角忙碌地從一個空間過渡到另一個空間，但這中間的過程卻是被刻意忽略的。俐落的剪接，將每段人生中的大事擷選出來，這之中似乎沒有任何浪費時間的片刻，那些佔據我們許多時間的無謂等待、發楞，在這部電影中都不存在。時間被精密安排的像是機器的零件一般，每一個空間也都被確實地功能化了，這和當代許多人的處境十分相近，我們越來越難容忍自己只是處在一個空間中，什麼都不做。會議室是用來開會的地方；酒吧是用來放鬆和享樂的地方；客廳是用來和家人相處以及看電視的地方，車子除了交通上的用途以外，還是個吵架和宣洩情緒的工具，就連到樹林之間，也一定要為了健康而慢跑，甚至到最後，還淪為談論政事的地點。

此外，令人不得不提的還有配樂的部份，音樂在《W.》中提供了對於不同年代的想像，同時也補足屬於特定空間的氛圍。在布希的成長過程中，那尚未被權勢淹沒的年代總是美好的，音樂透露了他漸漸轉變的心境。例如，在草地上聚餐的場景中，人物的動作隨著三連音的節奏或快或慢，這是整部影片中，難得出現的輕鬆橋段。這部電影由許多情緒差異極大的片段組合而成，當這些零散的情節交錯轉場之際，皆會藉由音樂來引領我們進入下一個時空：在嚴肅的白宮內，鄉村音樂帶領我們回到布希回憶中的1966年；浪漫的華爾滋提示了酒吧的場景，只要是在家中或是和好友打牌聚會時，總是配合著具有美國中部風味的音樂。《Robin Hood》這首老歌則經常出現在與球賽相關的場景，象徵著勝利的心情：劇情進行到中間時，布希在球場中接殺了一個高飛球，《Robin Hood》便在這時候出現，一同步入他擔任美國總統時的辦公室。值得注意的是，只要是進入布希談論政事的空間之中，音樂便會嘎然停止，似乎被剝除了情緒一般，處理著這些公務。

與空間有關的問題，還可從電影中各個室內空間的變化之中尋得。在布希第一次競選時，他與另一位候選人辯論的地點是家鄉的餐館，這是一個較為溫暖的空間：陽光從窗戶直接穿透進來，木頭為主的建材與桌椅、紅格子的桌布、盛在杯子中的水，聽眾就坐在自己的面前，呼吸著同一個空間之中的空氣。然而，隨著布希踏上那所謂成功的道路，所處的空間也逐漸變得封閉：幽暗的會議室、硬冷的牆面與線條、平滑桌面上的瓶裝水，光源來自日光燈與牆上的螢幕，一切都脫離了人的味道。在這樣的空間中，要變得冷酷，實在是一點困難也沒有。這些大人物們看著螢幕上顯示的地圖，談論各國的情勢，好似個旁觀者一般，將裁決他國人民的戰爭描述得不痛不癢。螢幕是一種很特殊的介面，雖然可以將畫面顯示得清楚無比，但是情感卻在此時被篩掉了，使人置於一種旁觀的立場。當電視播放著攻打伊拉克的片段，大家竟然不會感覺到戰爭的殘暴，甚至一邊吃著爆米花，就像在看球賽一樣。此時，頌揚耶穌的歌曲響起，配合著戰力的展示，真是十分諷刺。

終於，大爆炸揭開了戰爭的現實與殘酷，各界的撻伐聲浪隨之而來。在最終的記者會後，布希疲累地回到家中看棒球轉播。突然一個全壘打，場景又回到那空無一人的球場，布希想要接球，卻發現球根本不存在，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莫忘初衷吧。而片尾響起了Bob Dylan《With God on Our Side》，更是說明了一切。